你的生命璀璨如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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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嘉瑞】最大公约数「01-02」

*本周衍生的学园故事XDD⇨竹马可以反复天降吗?嘉德罗斯说他可以!

*因为太长了就按着年龄段连载了> <!一岁嘉&九岁瑞出没注意w

*BGM/梗:RADWIMPS《最大公约数》

⇧请务必打开边听边阅读!


-01-


他听到身后趔趄而急促的脚步声,却没有停下,反而将手心里的自行车车把握得紧了紧,大有下一秒就要翻身跃上椅垫的意思;可犹豫了片刻,他还是没有那么做。


以大欺小,不太道德。


“嗝瑞……嗝儿瑞!站住!先站住!”


——是一个小孩子的声音。听上去连话都还说得不太清楚,大喘气后咬字里还冒出了奇怪的儿化音,像是一只没长开的小老虎在嗷嗷叫。


他置若罔闻,继续推着车往前走,衣服下摆却被那个赶上来的小孩拽住了,而且不光用上了手,还狠狠一口嗷呜咬进嘴里。他无语回头,望见自己的校服一角已经变得湿漉漉的,被小孩气喘吁吁地叼在嘴里,身高还没够到他腰的小不点仰起头,琥珀色的大眼睛里满是斥责的意味:


“唔嗯唔嗯嗯!”


——大概说的是“为什么要跑!”。


我没跑啊,身高刚到140cm的小男孩心如止水地想到,我完全是用走的。


但他悲悯地向下俯视着那颗在他腰间一晃一点的金菠萝,觉得对方认为他是在跑也情有可原。眼下手嘴并用拖着他不让他走的小孩按出生证上的日期来看,满打满算也才一岁出头。格瑞记得远房表弟这么大时只能扶着学步车在客厅里摇摇晃晃一小段路,而他身后的金发小孩居然已经可以跑着小步跟上他,虽然费力,但总归可以算是半个医学奇迹。


……不,真正的医学奇迹发生在他第一次在书店遇上对方的那天。回家后的小格瑞破天荒打开父亲的电脑,沉吟半晌在搜索框里输入几个字:


「十一个月大的小孩会做三年级的数学题目正常吗。」


然而没有相关答案。格瑞认真浏览了几行“十一个月大的宝宝会走吗”“十一个月大的宝宝可以吃鸡蛋黄了吗”“十一个月大的宝宝听得懂大人说话了吗”之后,沉默地关掉了搜索界面。


……果然不正常!


而且,他捂住头回想起在书店里让他刻骨铭心的画面:他,格瑞,小学组奥赛一等奖的常年保持者,居然和一个十一个月大的小家伙在三年级数学题的运算能力上不分上下!无论是做题的速度还是准确率都超不过对方……格瑞记得自己写到一半时忍不住抬头朝桌对面望了一眼:那个穿着婴儿套装,下巴刚够上桌面的小不点,用两只手抱着铅笔一笔一画写得很是用力,定睛一看还真的是在运算题目。他没忍住,问了小不点身旁那位高大而满脸写着欣慰的老父亲:


“请问您的儿子……今年几岁了?”


“嘉德罗斯?”身材魁梧的男人低下头,和蔼地望着第一个激发他儿子竞赛兴趣的小男孩:“他刚刚满十一个月。”


十一……个月。


格瑞记得自己直到回到家前都处在精神恍惚的状态,连对方的监护人帮他掏钱买了限量的参考书并感谢他“让嘉德罗斯找到了尽快长大的动力”都没留意;他也没记住那个小孩在他背后奶声奶气地喊着自己叫“嘉哒路斯!”的样子。直到两个月后他在开学的路上“偶遇”了已经能自在行走的小孩,望见对方那标志性的金发金眼和星星胎记才记忆回溯,心下当即咯噔一声:


糟了,医学奇迹会走会跑了。


他来不及抄进小道,对方已经看到了他,眼睛一亮大喊了一声:“嗝儿瑞!”


我叫格瑞,三年级小学生试图在内心蒙骗自己,不叫嗝儿瑞,他找的不是我。


可他骗得过自己也骗不过对方,小不点毫不留情地推开身边的人群朝他跌跌撞撞扑过来,一路因为个子太矮小引得路人纷纷往两侧闪避,于是小孩畅通无阻,下一秒就扒拉上他书包背带:“找到你了!”


白发小孩痛苦地避开路人一脸恍然大悟“这是他弟弟吧,哎呀两个人发色瞳色都不一样好可爱……”的注目,一边快步往学校走,一边试图把那截书包背带从肉乎乎的小手里抽出来:“你来做什么?你不上幼儿园吗?”


他顿了顿,脑海里又出现一个搜索框:「一岁儿童应该上幼儿园吗?」


不应该。


而他身后的小孩已经一脸嫌弃地把眉毛拧成一团:“为什么要上幼儿园?那种渣渣地方。”


为什么要——他还知道幼儿园是什么?格瑞边往前走,边回头瞥了眼他的大型书包挂件:“小孩子都要先上幼儿园。你爸爸没有送你来吗?”


“没有。”嘉德罗斯神气十足地回答他,“他说他放心我一个人来找你。”


“……”


格瑞经过街角的广角镜时往里望了一眼,瞥见小巷里几个来不及藏起来的人影,统一的保镖制服,胸口的徽章和拽着自己的金发小孩衣领上的图案一模一样。


好一个放心。


“我要去上学了,”他告诉对方,“不管你要去哪,总之别跟着我,嘉德罗斯。”


“我也要和你一起上小学。”对方固执要求到。


“……”格瑞安安静静想了一会儿(期间他用了全力拯救被嘉德罗斯握进拳心里的书包背带,但营救行动屡屡受阻),选择了负重前行。他知道对方最多只能跟他到校门口,守在那里的学校保安会拦住嘉德罗斯的。


“那就走吧。”他把书包和菠萝挂件一起往上拎了拎,平静道。


嘉德罗斯的眼睛亮了。得到了对方的承诺,他终于放开了那条被捏得皱巴巴的背带,转而很是一本正经地背起自己的小黄鸭书包(格瑞怀疑那里面该不会也揣着三年级的教科书),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


于是那年九月,云朗风清,绿叶都还来不及被秋意染成枫红;小学前的林荫道上,有一个白发紫眼的小男孩默默地走着,夏末的阳光在他身后投下一道长长的影子,在那道影子里住着一个比他还小的身影,跌跌撞撞地走呀走,兴高采烈地跟呀跟。他跨出两步,他跟上三步;他走出四步,他跑出六步,踢踢踏踏的脚步声仿佛不会停下,灿烂明媚的林荫道仿佛永无尽头。


-02-


但如果让几个月后的格瑞再做一次选择题,他或许就不会向嘉德罗斯隐瞒小孩进不了校门的事实;不,他甚至会穿越回几个月前,拉住想去书店买参考书的自己:参考书以后会有很多本,嘉德罗斯却仅此一个。


但参考书写得完,嘉德罗斯躲不完。


格瑞还记得金发小孩被手足无措的保安拦在门口时气呼呼撇起的小嘴,还有自己因为心虚急匆匆挪开的目光。他扭过头混进同年级的学生中间,竭力忽视掉身后保安们的议论声和小孩愤怒但没什么威慑力的控告;到最后嘉德罗斯放弃了对付“愚蠢的大人”,转而朝那时已经走出一段距离的他大喊道:


“嗝儿瑞!我还会再来看你的!”


他一时分不清这个画面究竟更像新手父母把小孩坑蒙拐骗送进幼儿园,还是他不幸入狱,而嘉德罗斯前来探监。


总之,他那天心绪难平地坐在三年级教室里,听着老师的粉笔在黑板上划拉出一道直线的声音。这节课说的是基础的乘除法,格瑞早就在假期里预习过了,甚至嘉德罗斯也会做。


……思绪莫名漂流回那个被挡在校门外的小不点。他知道嘉德罗斯家里的保镖会来把他带走,他不用担心自己的抛弃行为使年仅一岁的对方流浪街头。但对一个小孩子有选择地隐瞒了部分实情(或者说嘉德罗斯来不及接触到的规则秩序,以及生活常识)依然使他不太安宁。格瑞想着下次见到对方时他一定要从开头就开始跑,这样就不会有这种欺骗小孩的负罪感。


为了转移注意力,他低下头开始阅读课本上的内容:上面列着九九乘法表,这他已经可以熟练背诵了。作为奥赛尖子生,格瑞知道的更多一些。比如数字与数字之间其实有着很美的关联,有些数可以被另一些数整除,同时能整除若干整数的整数被称之为公约数,其中最大的又叫做最大公约数。


数学是上小学的格瑞目前接触到的最喜欢的学科。在这个学科下一切都按照既定的规律运转着,彼此之间韵律节奏具有流畅的美感,一叶可知秋,知一可推百。虽然许多人会认为它是一个无聊而理想化的学科,但格瑞的思绪可以从纸页内延伸到纸张外。水滴下落的速度是可以运算的,太阳的光晕也是完美无缺的圆环,甚至连他每天走在上学路上的节拍,都可以转化成数字的形式。


……但今天在他稳定的节奏里,混进了另一种声音,比他浅却更大声,一步步踩得很炫耀;那声音在他的步伐里随机地插队到空隙里,在运动鞋鞋底的一,二,三里混进胶底鞋的吱呀吱呀,一二三,四五六。


对于喜爱平静而有序的生活的格瑞来说,这种声音简直无法忍受。他想如果让他的脚步声量化成数字,再算上嘉德罗斯的部分,那一定是互相都不能整除,甚至没有1以外的公约数。


如果格瑞这时的年纪再大一些,或者再多预习一些,那么他就会知道这种情况用数学要怎么表达了:他和嘉德罗斯互质。两个截然不同,甚至无法拥有共同桥梁的存在。但三年级的格瑞还心存幻想,就好像他还没有接触到数学中也有无理的部分,他也还对那个徘徊在校门外的小孩抱有一定的兄长式的信心:


小孩子嘛,长大后就会懂事了。


——大错特错。


八年后的格瑞会这么告诉小时候的自己。嘉德罗斯他自己就是无理数,你千万不要试图从他身上找寻什么普世的定律,没有的。对着一个十一个月大就会做三年级数学题的小孩幻想什么呢。而即使他不说,九岁的格瑞也很快意识到了不对劲,从他第二天的上学路口依然驻扎着一个小小的金色身影开始。


“……嘉德罗斯。”


他出声念出对方的名字,随即想起昨天的暗誓,赶紧转过身准备来个百米冲刺——但锁定了他的小孩行动得更快。嘉德罗斯今天包都没有背,跑得更轻快,格瑞心惊胆战地望着对方过马路都不看红绿灯的行为,觉得如果今天报纸头条是「一岁小孩变成空中飞人,起因竟然是他在书店认识的九岁大哥哥不肯等他过马路」,那自己就算不受到外界谴责,也过不了心里这一关。


于是他只好站在原地守着小孩蹦哒到路的这一侧来,再想起跑已经来不及了,他刚迈出三大步,嘉德罗斯已经跑出六小步,砰然后又是哗啦一声,他的书包和菠萝挂件对接状况良好。


“嗝儿瑞!”嘉德罗斯大声喊那个错误的名字,“我爸比说我必须要去念幼儿园!”


你什么?


格瑞来不及细想那个称呼,就听到嘉德罗斯继续在他身后滔滔不绝:“我爸比说没有上过幼儿园的话,小学的校长不放我入学。……切,既然这样的话,我就去念一下就好了!”


……哦,……哦。


格瑞开始缓过神来,嘉德罗斯要上幼儿园了,太好了。他觉得差点脱轨的人生此刻终于又驶上正道,原来就算是天才也要先经过幼儿园磨炼的,这很好。白发小孩难得生出一点悲天悯人的情怀,觉得和嘉德罗斯不幸同年又或要同班的小孩实在是太可怜了,他们无法向双亲证明自己三岁了还不会做加减乘除心算不是智力延缓发育。


“这很好。”他实话实说,“现在放开我,嘉德罗斯。我要去上学了。”


“嗝瑞,”嘉德罗斯问他,“你上幼儿园花了多久?”


“?”格瑞隐约觉得这问题很奇怪,但还是老实回答了:“三年。”


“那我要用一年就读完。”金发小孩嘴角勾勾,眼睛亮亮,得意宣布道:“——然后就去小学找你!”


“……”


他的生活险些又飞出轨道。


“嘉德罗斯,”格瑞有些头疼地喊那个名字,“之后的事之后再说(他不相信世界上有人能一年念完幼儿园,倒不如说幼儿园根本不会让嘉德罗斯毕业),现在先松手,你这样我没法走去学校,要迟到了。”


可对方根本无视了他,还在说个没完没了:“爸比说要十一月底才能让我去上学,嗝瑞,在那之前……”


在那之前?


他觉得自己眼皮忽然开始跳了——有生以来第一次,这或许是某种命运急速向他驶来时刮起的飓风:


“在那之前?”


“——我要每天你去学校。”嘉德罗斯十分得意道。


-03-


格瑞对小孩子的容忍力其实挺高的。虽然谈不上喜欢,但从他清晰而有条理的思维出发,小孩子并没有做错什么。他们如果吵或闹,很多都是家庭的原因,或者还不能理解发出声响会给别人造成困扰。格瑞小时候随父母去看望远房亲戚的孩子时,经常被夸很有大哥哥风范。他只会安安静静地坐在沙发上,伸出自己一根指头让摇篮里的小孩随便抱着玩,被啃得满手口水也能满脸隐忍地接受下来。


但嘉德罗斯——是个特例。


诚然,金发小孩不睡婴儿床,不会抱着他的手指啃,甚至不算太闹,但格瑞无法容忍九岁的自己上学要被一岁的对方目送。父母因为工作的原因常年不在家庭中,而他也早已习惯了独来独往,自力更生。没想到从这年九月开始,他的生活中忽然杀出一个小他八岁的小不点,每天在十字路口眼巴巴等着他,还美名其曰“送他上学”。


格瑞可以接受自己数学运算能力和对方不相上下的事实,也可以接受年仅一岁的嘉德罗斯又跑又跳的事实,但是无法接受生活能力远超对方百倍的自己被划进照顾区。在上学第一周的周五到来时,他又在十字路口看到那遗世独立的小身影,然后当机立断做出一个选择:


他拔腿就跑。


没想到嘉德罗斯丝毫不吃惊,也不气馁。格瑞背着十几本教科书跑得气喘吁吁,却很快在自己的脚步声里听到另一种啪叽啪叽的声音,是嘉德罗斯的老父亲给他买的胶底鞋,紧接着那个稚嫩的声音也响了起来,还很兴奋:


“嗝瑞,这是一种新的比赛吗?”


“……”


白发小孩又跑了一段,直到背包和挂件终于抓住空隙对接了,才心如死灰地停下脚步,答曰:“不是。”


“那你在干嘛?”


“……锻炼身体。”


或许是没有相信他,又或许是把好不容易拽住的书包背带当作了自己的战利品,那天嘉德罗斯牵着他的书包带子一直走到校门口。门口的保安早已见怪不怪,格瑞,你弟弟又送你来上学啊?白发小孩隐忍地点点头,顶着大人们亲切的目光和嘉德罗斯中气十足的一声“再见!”走进校门,觉得天好高,他好渺小。


当晚格瑞家的饭桌上,一向沉默寡言的儿子忽然向父亲开口提要求了,他说他想买一辆代步车。


……


第二天,嘉德罗斯站在车把比他头顶还高的自行车旁好奇瞅着轮胎看:“嗝瑞,这是做什么?”


“我以后骑它上学。”比车把高半头的那位回答道。“嘉德罗斯,不必送我了。”


他骑上车,没等到小不点的下一句话说出口,风一般地逃离现场。


……如此平静而惬意的生活并未维持超过半个月。数日后,格瑞在经过十字路口时看到了熟悉的人,和不熟悉的载人工具。他这才知道嘉德罗斯的父亲是著名的圣空集团的董事长,区区一辆身高100cm以下孩童适用自行车的研发根本不在话下。嘉德罗斯头顶金色头盔,系着星星图案的头带和笨重的手套,望见他依然很高兴,完全没有被抛下一周半的自知自明:


“嗝儿瑞!我也会骑车了!来比一比吧!”


“……”


格瑞的目光从金色头盔向下走,走过小不点脸上新增的创口贴,胖乎乎的膝盖上七扭八斜的绷带和药水,忽然觉得自己做了件行星逃离公转轨道的无用功。


“……不了。”


他冷静下来,跨下座椅落到地面上,觉得确实是脚踏实地的感受更好一些。格瑞掐指一算,这是九月的末尾,离那个他和嘉德罗斯都心心念念的日子其实也不过六十天。


眼睛一闭,再一睁,其实也就过去了。


嘉德罗斯并未觉得这么长时间摔摔跌跌的努力被对方毫不留意地浪费了。他只是扬起眉,把那顶盖过他上眼睑的金色头盔胡乱扯下,继续用他那还没变声的嗓音快活地问身旁的男孩:“比走路?”


“……走吧。”格瑞只好这么回答道。


他扶起淡绿色的车把,从沥青马路的一端出发。嘉德罗斯推着那辆金色的小车跟在他身后,远远看上去就像两道一比一放缩的剪影。自行车驶过宽阔的街道,踏过不适合骑行的石板路,喀拉喀拉,格瑞安静地走在前头,经过难把控方向的地方还会伸手帮身后的小孩拎一把车身,不想嘉德罗斯在这种时候反而倔强得很,说什么也不肯要他帮忙。年长些的那位也没往心里去,平淡地应了声“哦”就继续往前。他听到身后传来和路上沟壑努力争斗的声音,然后两声轮子碾过障碍物的声响和一声得意的“哼!”,他跟了上来。


他们一同走过银杏叶铺满的长道,拂去头顶飘红的枫叶,闻到甜美充沛的果香飘来,而天空开始变得越发深邃而遥远,那层薄薄的湛蓝褪色成浅白,空中开始落雪;他听到车轮碾过树叶的沙哑声响在某一日被冰碴子的磕磕碰碰取代,而后他手里的车把也从某一天开始消失,改成了温暖的手套和宽大的衣袋。他默默感知着身后总是有那个说不完话的天真小孩在一蹦一跳,再然后……


格瑞回过头去,嘉德罗斯的身影于某一日消失了。


-04-


人生中总有很多稀奇古怪的变数,比如嘉德罗斯只花了三个月就掌握了幼儿园里所有应会的技能(包括如何叠小方巾,按时排队开饭,和不要在同学摔倒时直接跨过对方头顶并唾弃道“渣渣”),但正如格瑞早早预料的那样:他败给了成人社会繁琐无用的规则——本地幼儿园,不接受一岁半小孩的跳级申请。


困在幼儿园里的第一年又五个月,嘉德罗斯的性格已和之前大相径庭。金发小孩因为太格格不入(确切而言是太天才)而完全没有融入班级群体之中。在所有比他大两三岁的小家伙们快活地拿着假的蔬果厨具玩着过家家,或围着一辆上完发条会呼噜噜跑的小车惊喜大叫时,嘉德罗斯身穿海军翻领水手服,手捧四年级英语课本,坐在窗台上眉目沉沉,一语不发地眺望向远方。幼儿园的看护老师们私下议论他这样很像童话书里走出来的小王子,生来自带高傲得俯瞰众生的咄咄气场。可只有嘉德罗斯知道他在看的是远处露出一星半点的红色塔尖,那里是格瑞所在的小学的房顶,每天上学放学时还会有两阵激荡钟声传来,听得嘉德罗斯鼻头一酸,眼眶一红。


如果顺利,他现在本该和格瑞在一个小学里的。


嘉德罗斯预设了一千种应该出现在红色塔尖下的场景,他和格瑞一起去赛跑,他和格瑞一起比做数学题的数量,他和格瑞一起竞争班委(他完全忘记了自己不和对方同级)……然后最重要的,他和格瑞一起上下学。


嘉德罗斯还记得第一次看到对方的场景,他坐在父亲的肩头,准备去够一本三年级数学参考书。圣空的历任继承人成长速度总是超脱凡人,而嘉德罗斯又是其中的佼佼者。他对与外界沟通没什么兴趣,迟迟没有开口说话,父亲倒也不在意,给儿子塞上一个完全无用的奶嘴就把人带去了书店。嘉德罗斯徜徉在数字的海洋里,只觉神清气爽,这是一个完全由秩序严丝缝合构成的世界,不会接触到任何让小不点觉得不快而无理的存在。


他一手拽着父亲后脑勺的头发,一手摇摇晃晃地要去够自己看中的书时,忽然发觉视野边缘忽然冒出一株白芦荟,然后那盆植物飞速生长,一点一点挪进他眼里。原来是个比他大了不少的小孩,顶着软软的白发,一双晶莹剔透的紫眼睛,这会儿正从长长的梯子上吭哧吭哧爬到顶端,准备伸出手和他够同一本参考书。


他们的视线对接了。


嘉德罗斯率先习惯性地皱起眉,给对方放足了“我不好惹”的信号。他在圣空的图书馆里向来是指哪拿哪,偶尔来书店买点书也是坐在爸比肩头,世界之巅——普通没带家长(或者家长太矮小)的小朋友见了他还真的得绕道走。


但是眼前的男孩显然不属于此列,他看上去不过八九岁年纪,却已经自己一个人出入书店,还搬来了仓库里的工具梯,熟练地架上书柜最高层。


遇上一岁小孩气势汹汹的目光,他显然也吓了一跳;却没有退让,手虽然没再往前,却也鼓起勇气没有收回来。嘉德罗斯对上那双清澈见底的眼睛,只觉得火气和兴趣值都蹭蹭往上冒,好哇,这是他遇到的第一个不怕他的人,他倒是要看看对方能拿出什么本事来!


他大半个身子偏出父亲肩头,伸手要先把那本书抓进怀里,眼前的小男孩眼睛睁得大了一些,条件反射地也伸出手去——嘉德罗斯输在八岁年龄差,手臂不如人家长,差一点够着书脊时被抢了先,气得他从奶嘴里蹦出一句含糊不清的哼声来,下一秒就被害怕他高空坠物的老父亲给捞了回去。


好在那小孩没有直接离开。他依然站在扶梯最高处,看看嘉德罗斯再看看圣空董事长,显然陷入了某种“这个年纪的小孩为什么要拿三年级数学参考书”的纠结中。


嘉德罗斯的父亲替儿子回答了他内心的疑问:“他要学的。”


白发小男孩的神色出现了很微妙的变化,既然不是出于拿玩具的兴趣,那他和嘉德罗斯就是处在同样的起跑线上。在此前提下,凭借手臂长人家一截拿了书……确实有点……


嘉德罗斯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敏锐的父亲放到了小桌椅前,而后圣空董事长代替他还没法开口的继承人言辞恳切地和站在长梯上的小男孩沟通了起来;从嘉德罗斯的视角只能看到男孩天蓝色的卫衣的一角,还有那双穿着白色长筒袜的小腿,小鹿一样很纤细。


但嘉德罗斯的审美观尚未与八年后的自己同步,当下只觉得长得好看又有什么用呢,长得好看还不是抢了他的书——!他在气愤的同时开始抓起桌上的铅笔使劲往纸上呼啦,先把前几天背的九九乘法表默一遍消消气;他写到第八行时桌对面多了一个人,是刚才的小男孩,看向嘉德罗斯面前的纸神色精彩纷呈,他把那本参考书放到二人中间,然后默默地拉开椅子坐了下来。


“你父亲希望我来和你比一比谁做题快,”他对眼前的小不点说,神色很挣扎,好像在对着一只玩偶熊说话,“……赌这本参考书。”


大概是觉得要给一岁小孩足够尊重,他又补上了一句,“我叫格瑞。”


嘉德罗斯什么都没说(主要是也什么都不能说,奶嘴噎住了他),只是抓紧了手上的笔,拉过草稿纸,满脸阴沉地看向对方,金色的眼睛里满是“来战啊”几个字。


……


比赛的结果是平手。


嘉德罗斯沉默了。这是他有记忆以来第一次没打胜仗,虽然对手看上去就大了他不止一点,但总归还在小孩的区间里,而嘉德罗斯默认在“小孩”的区间里,自己是不应该输的。


他重新审视向桌对面的小男孩,只觉得对方罕见的白发软乎乎的很可爱,脸小小眼睛大大的样子也很顺眼……总之,一切看上去都很好,很适合做他嘉德罗斯钦定的对手。


而被观察的对象毫无自觉地放下手中的笔,把手伸到桌底下悄悄揉了揉发疼的虎口,太恐怖了……!小格瑞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这个世界上居然有十一个月大的小孩会做三年级数学题,还是这样的速度和准确率……倘若不是亲眼所见,格瑞大概会以为这是什么电视上的整人节目;想到这里他又不安地环顾了一下四周,只觉身处是非之地,不宜久留。


“……你很强,”他对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看的金发小孩说道,“这一局……算上年龄,是我输了。”


小男孩推开椅子站了起来,向身旁的充当裁判的男人点头致意,“书留给您的儿子吧。”


他刚转过身,就听到身后传来一声用力的拍桌声,接着什么东西被奋力拔掉了,他听到一个陌生而稚嫩的声音大声喊他名字:“嗝儿瑞——!”


“……”格瑞回过头去,循声望向声源。嘉德罗斯身旁的老父亲明显也是身躯一僵,他知道儿子不肯开口说话是因为缺乏沟通的动力,没想到这契机出现的这么迅猛不及:嘉德罗斯一想说话就停不下来了。


“嗝儿瑞!”他继续喊着呆呆的小男孩的名字,想把人叫醒,“算平手!”


然后他仰头转向身旁的男人,还没开口,父子二人就依靠心灵默契达成一致了,圣空董事长把已经付过账单的参考书直接装进袋子里递给了格瑞。


“嘉德罗斯希望你能收下书,”他顿了顿,又在儿子注意不到的盲区小声地补充了一句,“谢谢你让他找到了尽快长大的动力。”


……哦,……哦。


格瑞只想回家蒙头盖上被子睡一觉,这样他就能从这个荒诞不经的梦里醒过来了。


他梦游似地说了句“谢谢”,梦游似地走出书店大门,把那数声“嗝儿瑞!”和踊跃的自报姓名关在门里,做梦时为什么要管npc叫什么呢,对吧?


只是店内外温差太大,已是六月末,外面的世界开始展露出独属于夏天的高温。格瑞被马路上翻腾而来的热浪激得一个机灵,再回头去看店里,那两道金色的影子依然如水面涟漪般晃来晃去。


不是做梦。


-05-


对于格瑞来说,嘉德罗斯只是他九岁那年夏到秋的一段小插曲;但对于嘉德罗斯来说,事情则完全走向了另一个方向。


虽然在遇见格瑞之前他没有接触过太多其他小朋友,但嘉德罗斯凭着天生的自信与才能,觉得自己应该是能轻松战胜他们的——毕竟连圣空集团里的很多大人都不如他聪明。而在遇见格瑞之后,嘉德罗斯对“小朋友”这一团体开始有所改观,觉得之中不乏出色之辈(但格瑞有着里程碑式的无可取代的意义),而到了幼儿园后——


嘉德罗斯经历了一轮低谷智商洗礼,又一次早早看破红尘,通悟了这个世界最基础的运转道理:


原来小朋友里,聪明的只有格瑞和他两个人而已!


这么一想,他就更加想念格瑞了,想念和对方一起上学(直到校门口)的日子。他就算把对方的衣服都塞进嘴里格瑞也不会生气,只会看着他默默叹口气,在校门口的小卖部停下脚步,买一根菠萝棒冰来交换自己的衣角。嘉德罗斯咬着脆脆冰,将军似威风凛凛看着格瑞走进校门口,只觉得对方修长的身影与校服角上他的牙印格外应景,充满了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顺眼。


想到这里嘉德罗斯神色更严肃了,他开始立起五年级数学课本在窗台上自学,俨然一副不问世事的高人姿态。如果注定要在幼儿园里消磨掉三年光阴,那嘉德罗斯宁愿提前学完所有小学课程,好压缩进度在初中时追上格瑞。他学得很认真,幼儿园老师们看到后纷纷一把泪一把鼻涕地表示嘉德罗斯真是为校争光,是凹凸幼儿园百年不遇的天才,比起过家家更感兴趣等差数列,比起小汽车更想知道发动机原理。


——更让人想把他留下来了!


因此等嘉德罗斯好不容易顶着反复上了好几家报纸头条的天才儿童光环来到小学时,格瑞已经是个毕业班的学生了。那时经历过几次搬家,他上学的路早已变成了另一条;格瑞每天乘电车来到学校附近,再爬几截阶梯来到学校专门开辟给毕业班学生的僻静校区。这里傍山,又可瞰海,少年拾阶而上的步伐很轻快,节奏稳定,生活中的一切都在重回正轨。


他并不是一个会反复惦记着过去的人,何况用常识推理一下都知道金发小不点是进了幼儿园出不来了。小孩子在某种安逸的环境里会忘性很大地开开心心度过每一天,一点痕迹都不留下;而格瑞恰恰就处在这么一个年龄段。他每天惦记着的是早餐桌上的牛奶好不好喝,父母最近的科研顺不顺利,新买的参考书写得速度快不快。当另一片校区里嘉德罗斯头顶九月骄阳,作为新生代表上台发言时,格瑞正在安静的教室里靠窗位上刷着数学题。没有了可以竞争的对手,他落笔流畅,在每一个答案后整洁落下一点收尾,是完美的圆。


而台上的金发男孩于静默之中环视了人群一圈,黑压压一片,却没有他记挂了最久的身影。


今年的夏天格外漫长,太阳的光晕又烫又刺,嘉德罗斯眯了眯眼,阴沉沉地对着麦克风开口说出了他第一句小学入门感想:


“……无聊。”


他下一刻念出的名字远离话筒,没有传达出几寸几分,就湮没在人群嘈杂的议论声里。


……


格瑞抬起头,望向窗外。他方才在数学老师的念念不休间似乎听到了某种熟悉的呼唤声;但玻璃窗外只有海鸥在飞,是澄净蓝天中一团急速掠过天际的白。下课时学校里新换的钟声叮叮咚咚响起了,他新认识的朋友们扑到他桌前拉他一起去小卖部买零食。格瑞点点头,捎上了抽屉里几份和老师借来的试卷,他想趁机去复印一下,晚上回去可以继续写。


白发少年站起身来,教室窗棂上的轻纱飘起,秋光落进室内来,在他身后依然是一道长长的影,干干净净,什么都没有残留。他顿了顿,又从背包里顺手带上了零钱包,天气不算太热,他却忽然有些想吃菠萝味的棒冰。


已经跑到长廊上的朋友们大声地催促着他:“格瑞!动作快点!上课铃很快就要响了!”


格瑞点点头,简洁地说了声“等我”,就穿过一排排课桌走了出去。夏末的最后一周,正在生长期的少年身姿挺拔,迈出的步子比过去的任何一刻都长远有力。他想起即将到来的毕业考,想起父母和他偶尔提起的出国计划,想起即将去往的新学校,和要离开的老地方。他想起校门口的林荫道,记起自己小时候好像还为了谁去买了辆自行车,现在却已经放进了家里的仓库囤灰。


于是有好多事情还来不及完成就仓促收尾了,小学就是这么一个莫名其妙,慢腾腾却又快得不可思议的阶段。格瑞迈出一步,再用两步,就跨过这道槛,关上了这道记忆的门。而在他身后,有谁推着金色的自行车,顶着星星图案的头盔,独自一人走在上学的林荫道上。天空万里无云,翠绿的树衣褪了,火红的枫叶落了,滑落轮底时奏成沙哑的乐曲。嘉德罗斯发现这条路其实很短,十分钟内就能走完。为了延缓时间,他慢慢地推着车抬头去记录树叶飘落的数量,一,二,三……


十七秒里落下了九片……


是互质。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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